历史学是历史学家在对人类以往的历史进行系统化整理的基础上,对历史的本质、历史的意义所作出的一种理论解释和精神体验。我们知道,历史是由以往时代的许许多多的人及其活动构成的。在历史学家看来,如果能把历史上那些看似单个的、孤立的人和事联系起来,发现其相互间的关系,发现其对后世特别是对当世的影响与作用,无论这种影响与作用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是经验启示的还是思想启示的,那历史本身于现代人而言,就具有了意义,历史就不是死亡的过去,而是现实的一部分。从这个意义上讲,作为人类的一种古老的精神活动,历史学其实也就是每一时代的人类在反思自己往昔经历的过程中,对历史之本质和意义的一种理性追问和情感体验。这种对历史意义、历史本质的理性反思与情感体验,在每一时代人类的精神生活中,都占据着特殊的地位。
从根本上说,追问历史的本质与意义,探究历史的变因与动力,在不断与自己的历史进行对话过程中,在从对自己历史的重新体验与反思中,获得对自我个性本质与特征、对自我现实存在状态的真切认识,乃是人类源自内心深处的一种永恒的精神需求。历史使我们看清过去的路而得以知道现在的位置。那“我从何处来,现在在哪里,将向何处去?”的追问,那对“天人之际”、“古今之变”的不懈探究,那对文明之兴衰交替、社会之治乱相因的艰难解读,总是会深深地牵动着每一时代人的精神世界,拨动每一时代人的情感心弦。确实,有主体自觉意识、关注自我的现实存在际遇与未来命运的人,怎么能不为历史上那具有昭示意义的无数惊心动魄之往事所吸引,怎么能不为往昔岁月里那无数生命的欢乐痛苦所牵动。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历史学存在之价值与意义,在于它对人类而言乃是一种体现人之本质的、对自我精神故园的回归情感,一种对自我个性特征作理性和情感认同的寻根意识。由此我们说,历史是人类的精神故乡,是人类生命力的活水源头。在这个精神故乡里,凝聚着每一个民族先贤祖辈沥血之路上的光荣与梦想,汇集着每一个民族古圣先哲那经过时间考验的伟大智慧和情感。借助于历史学这一古老而常新的精神形态,人类的智慧、理想、经验、情感才得以延续下来,积累起来,传承下去,而不会被滚滚流逝的岁月黑洞吞噬湮没,现代人也才不会成为迷失故土、无家可归的浪人。历史学作为伴随人类始终的精神追求,每一个民族从这种精神追求中,找到使自己的情感与心灵得以慰藉、得以安顿的庇护所。人们之所以必须守护自己的历史,正因为人们必须守护自己的故土与家园。人类的文明犹如一条江河,它从遥远的昨天流淌而来,还要流向明天流向未来,而它之所以永远奔腾向前,正由于它有着历史这一永不枯竭的源泉。所谓“欲明大道,必先知史”,没有历史,没有对历史的承继与发展,我们并不会比“北京猿人”有更多的智慧。生生不息的历史,智慧与知识日积月累的历史,发展与变化着的历史,使我们得以继承以往一切时代、一切民族的精神、思想和情感,以此来面对当前的生活,应付未来新的挑战。同时,对自己历史的认同与守护,更是每一个民族保持自尊心、自信心的前提。失去与自己历史联系的民族,忘记或背叛了自己历史的民族,必将沦为一个心灵飘泊的精神放逐者,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精神流浪者,这种无根的痛苦是一个民族最大的不幸。
历史学具有博大的时空胸襟,它是人类超越个体生命时空局限而得以认识感受世界无限丰富性和多样性的根本途径。人类的历史是一个如此漫长绵延的过程,每一个体的人生之旅都只不过是这个历史长河中的一瞬。而世界之大,使得每一个个体的人生可能的生存空间范围都不过如同茫茫沙漠之中的一粒沙石。历史时空的无限性,既是文学、哲学、艺术世界里永恒的主题,是一代代的诗人、文学家、哲学家体验生命本质、抒发内心情感的主题,更是历史学得以显示它对于人类精神生活和情感需求之重要意义的根源所在。面对无限之宇宙与历史,有情感有意识的人不能不生发出超越自我、超越当下而去追问无限历史的内在精神冲动,所谓“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古诗十九首》)。咏史而伤今,每一个时代的人是这样为历史而情动神伤,以至“一篇读罢头飞雪”(毛泽东《贺新郎·读史》),读史而白头,可知历史学是一个多么富于人类情感的世界。面对亘古无际的历史,你是否会生出“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那种历史情感与历史意识呢?其实,这深沉厚重的历史情感与历史意识,正是人性之本质的一个突出方面。我们可以说,试图对个体生命的这种时间空间有限性困境作出超越与突破的不懈努力,构成了历史学产生与发展的一个重要内在动因。每一个个体的人,尽管他的个体生命是短暂的,他的生存空间是局促的,但却可以通过历史这个浓缩着人类以往时代丰富智慧与思想的巨大宝藏,去认识、去感受、去体验遥远时代遥远地域里人类历史的无限恒久性与丰富性。
总之,通过历史学,通过历史学家为我们提供的关于悠悠往昔岁月、关于遥远异国他乡的人类生活图景,我们获得了无限丰富的人类的知识、智慧,体验到了其它时代的人们的情感与思想,感受到了遥远世界其它民族的欢乐与痛苦。历史学使我们不是简单地只生活在我们自己的时代、自己的国度里,而是生活在一个更为广阔更为漫长的“历史学时空”里,从而得以同过去以往时代、同所有地域的人进行交流对话,汲取全人类的智慧与经验,把自己短暂局促的个体生命溶入到世界历史的无限进程中去,获得对自我的超越和升华。